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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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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

長明燈,自然不是因為崔鳳池的痛呼之聲被“嚇”滅的。

但是,在這陰暗的古墓裏,乍然失去了光亮,還伴隨著崔鳳池慘絕人寰的□□,著實還是讓眾人脊背生涼,甚至毛骨悚然。

殷恪最為迅速反應過來,他環顧四周,低聲提醒眾人,“不要點亮火折。”

長明燈無故熄滅,必然有因,貿然點亮火折,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誰也說不準。

薛稷安是設計機括的天才,誰知道,這墓室裏,還有怎麽的“驚喜”等著他們。

眾人驚懼,但不慌張,盡量保持不動,以不變待萬變。

隨著對黑暗的漸漸適應,一股微弱的熒光,從棺槨的縫隙中鉆滲而出,如薄霧般,漸次彌漫在眼前。

“是夜明珠。棺中放有夜明珠。”桂嬤嬤忽然欣喜道。

“哦?那又如何?”長樂淡淡道,難以辨明情緒。

長樂的話,不怒自威,遲鈍如桂嬤嬤,後知後覺也懂了,再華貴的奇珍如何?既是城陽昭公主的陪葬,他們能私掠不成?

桂嬤嬤忙不疊找補。低聲恭敬道:“沒有,老奴只是感嘆,城陽昭公主的陪葬果然奢華無比,這光亮和成色的夜明珠,當是世所罕有的月穗珠,傳聞月穗珠可解百毒,可肉白骨,老奴不曾見過,有些好奇罷了。”

話音未落,黑暗中一股強勁破空而來,殷恪拽住長樂,迅速躲過疾風。長樂身後棺槨,卻沒有這般好運,應聲而裂。

爾後,尚不及眾人反應,一聲更大的哀嚎聲傳來,如棉花絮堵喉嚨,凝滯,又如利刃割喉,遽痛難忍。

眾人定睛一看,那趴在地上蠕動的,卻是那不老實的,一而再,再而三,屢屢在古墓中生是非的崔鳳池。

但他之前屢次的胡作非為都不能和這一次相比,在夜明珠照耀下的一室清輝裏,他的痛苦分外清晰地暴露在眾人目前,蜷縮在地,抽搐戰栗,口中還不斷嘔血,濃稠而黢黑。

顯然是中毒。

而眾人都安然無恙,顯然是他剛剛劈開外棺,搶奪夜明珠時,中的毒。

夜明珠,夜明珠,長樂轉身看去,夜明珠,還安然無恙地,攥牢在薛稷安的手中。

是的,薛稷安。

外棺脫落,其中內有乾坤,一個人,趴伏在金絲楠木的棺槨前,皮肉宛然如生,竟然百年未腐。不僅栩栩如生,甚至連他的臨死前悲愴苦痛的表情,仿佛都跨越了百年的光陰,重臨眼前。

薛東庭撲通一聲跪下。顫抖而傷痛,他輕輕出聲,像是怕擾了先人的百年清夢。“家祖——孩兒不孝,竟然致使您長眠之地被打擾侵犯至此,孩兒當死,甚至,萬死難辭其咎。”

開棺戮屍,可以說是血海深仇,不休不止。

“薛將軍,不必自責,你有沒有想過,薛公已然提前預料了這一天。”殷恪忽地出聲提醒。

“什麽?”同樣詫異的是長樂。

他伸手指了指痛苦不堪的崔鳳池,淡然道:“這就是證據。薛公其父曾經幹過摸金校尉的營生,他自己又極熟奇門遁甲,尋龍點穴之術,又怎麽會不知道,再固若金湯的百年吉地,終歸難逃時間的侵蝕和人心的叵測。”

殷恪又用手指向已然消失的壁畫和文字,繼續道:“石壁上說得很清楚,薛公是服毒而亡,不是抱病忽卒,他完全有餘地為自己置辦棺槨,常伴公主身側。可他沒有;或者,他可以選擇與公主一棺長眠,他也沒有;臣想,薛公最惦念就是公主的安危,無論是生前還是身後,所以,即便薛公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他還是在盡全力為公主陵籌劃,他服毒而亡,不是為了減輕痛苦,恰恰相反,薛公應是死得極其痛苦。”

“那他為了什麽?”薛東庭悲切道。

“為了支撐起最後一道屏障。盜墓者死。如果我沒猜錯,毒藥滲入肌理,現在,薛公上下應是布有劇毒,以薛公睚眥必報的性子,觸碰之,恐怕是藥石罔效,回天乏術。”

崔鳳池聽聞棺材中有月穗珠,自救心切,是以不管不顧貿然破棺,恰恰就中了這最後一道埋伏。

這夜明珠,哪裏是殉葬的寶物,明明是催命的利刃。

長樂垂下眼睫,“一切都是崔氏咎由自取,與人無尤。同樣,這亦是薛公的選擇,能最後保護城陽昭公主一回,想必,薛公英靈亦會是快意的。薛將軍不必苛責過甚。我尚有一事不明,還想向薛將軍請教。”

薛東庭不敢托大,恭敬俯身道:“不敢,請殿下明示。”

“薛公的性格,我到底知之甚少。只有一條,還想向薛氏族人求證,試問,薛公可是從不作妄語,言出必果之人。”

薛東庭點頭:“絕對是如此,家祖從不作虛言,也不屑於作虛言。”

長樂蹙眉,“既如此,薛將軍,你不覺得很是矛盾嗎?薛公不會允許任何人再打擾城陽昭公主,偏偏又告知我們墓中藏有東西,等待尋掘。這是何意?”

薛東庭不知。

就在這時,聽到一聲痛苦□□,是蘭草,似乎經歷了長久的噩夢,幽幽醒轉。

“這兒是哪裏……”蘭草儼然不知今夕何夕。

長樂趨步上前,蹲身,柔聲道“姑娘,你可覺得好點,現在我們還在公主陵,還未能出去。”

蘭草尚還虛弱,但長樂她還是尊敬的,即便黑暗中,一片黢黑,她還是彎身福了一禮,緩緩道:“勞殷夫人費心,我無礙的。不知怎的,睡了一覺後,我反而不難受了,周身輕便了很多。”

一旁的殷恪聞言陷入了深思,按照石壁文字和明懷太子中毒後的反應,中了凝脂玉蠟之毒的人,只會越來越重,斷不會有癥狀減輕之時。

現在想來,也很奇怪,凝脂玉蠟害死了城陽昭公主,薛稷安為什麽會用凝脂玉蠟來妝點公主的長眠之地

長樂顯然也想起了這點,明懷太子最後的日子,她一直侍奉湯藥在側,太子哥哥是什麽癥候,她比誰都更要清楚。如果所中是同一種毒,為什麽蘭草反而漸漸好起來了。

除非——

她擡頭望著殷恪,二人的眼神心照不宣。

這墓中有解藥。

薛稷安是什麽樣的人啊,凝脂玉蠟是控制宇文氏的命門,他既忠於城陽昭公主,又豈會容忍這樣的毒物存在而束手無策呢?

這或許,是他留給宇文氏族人,最後的溫情。

長樂思緒轉得飛快。

蘭草昏迷後,一路被薛東庭背至此墓室,滴水未進,她能解毒,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吸入了解藥。

這密室中,除了空氣,充盈的只有剛剛熄滅的長明燈燃燒所釋放的燭臺氣息。

殷恪一個箭步來到長明燈處,拔下燭臺,細嗅之,有股松木的清香。

那邊廂,蘭草雖虛弱,可還在堅持詢問:“殷夫人,是你救了我嗎?”

長樂搖頭,救她的是薛稷安。

“蘭草,你身體可還撐得住,你若真想表達感謝,不若向這棺槨,磕三個頭吧。”長樂溫言建議道。

無論薛稷安是否在這棺槨裏,朝著城陽昭公主致謝,總是沒有錯處的。

蘭草果真依言跪下,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訇然一聲,東北角的石壁上的青磚忽然應聲齊齊後退,一個角門,隨即出現。

“是出去的門。”桂嬤嬤抑制不住的喜悅。

暗生懼,明有熹,在濕寒陰暗的古墓中太久,驀然一絲光亮撒入,安然得出,怎能不欣喜若狂。

眾人魚貫而出。連奄奄一息的崔鳳池,都被薛東庭和裴時南合力擡了出去。

殷恪和長樂最後才出。

“殿下怎麽了,能出去不喜嗎?”殷恪心細如發。

“我只是……”長樂輕嘆,“感慨萬千而已。”

一步三回頭,長樂最後望了一眼已然四壁空空的石壁和永永遠遠在一起的薛稷安和宇文臨湖。

這是一段被史書塵封的愛情。

這是一段追溯百年不休不止的為愛覆仇之路。

一時是非對錯,在生老病死面前似乎都變得空洞而無措。

你說薛稷安做得對嗎?他維護了城陽昭公主,但他的沈默,縱容了崔氏的另一次謀害。

而犧牲者,是她摯愛的兄長。

你說薛稷安做錯了,他歷經半生,修了公主墳,留下了諸多還原歷史真相的線索,甚至還為宇文氏找到了解藥。其實,宇文臨湖死後,他也沒有為皇族找到解救之藥的責任了,可他還是做了。

“人性覆雜,一概的好壞論之,也是種執念。”殷恪寬慰她。

“你說得對。”長樂點頭。搭著殷恪的右手,終究是決絕走出了城陽昭公主陵。

轟一聲,墓門覆闔上,掩映在叢叢山林裏,完好如初。

長樂擡頭,東方既白,晨霧漸散,枝頭有翠鳥低鳴,樹梢的積雪消融,空氣滿是初春的暖融。

“悟已往之不諫,過好今天的日子罷。如晦哥哥,傳我的令,提審桂嬤嬤。”

緹營衛的手腳自然是最麻利的。桂嬤嬤隨眾出了墓,還未來得及回去換身衣裳除汙去晦,便被提溜進了府衙。

簾幕後的纖纖身影,分外熟悉。

“長公主殿下,奴婢深知自己錯認主子,罪無可恕,還請主子垂憐,重罰奴婢。”桂嬤嬤撲在地上,率先磕頭認錯,深恐失了先機。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我看窗外春光正盛,我倆未及銀發斑白之時,尚不至相逢不相識,你說對也不對,繡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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